2012年3月26日 星期一

勵業街小販熟食市場


慢慢感覺到,和朋友吃飯總是離不開商場食肆和連鎖店。既然沒有金錢去買回天堂一般的環境,就只好迎接餐廳那一股拘謹的氣氛。朋友談到,觀塘附近似有大牌檔一類富有地方風情的地方,我沒到過,只推說不清楚。

這次途經勵業街小販熟食市場,只是走馬看花,也有一番風味。



檔口的長光管和鐵風扇仍然靈動,圓枱和摺櫈這些舊香港元素都找得著。幾位上班族忙裡偷閒,咀角含煙,才能談起國家大事--在大城市裡,暢所欲言也變得不容易。抬頭一部十三寸舊電視,深巷裡沙沙作響的收音機,在賽馬日之外也沒有休假。


在這裡,一客豆腐火腩飯不過$24,加$6送一杯絲襪奶茶,吃了飽了,就要重新上路。來往車聲像象徵了每個人的煩惱,揚州炒飯﹑乾炒牛河﹑啤酒等卻是無分你我的集體回憶。旁邊的休憩公園種著零星的花草,和著大牌檔乍暖還寒的風,一股股鑊氣,交織出石屎森林裡的一片小天地。

這裡位處牛頭角工業區中心,往來只有15A巴士服務,離地鐵站也不過十多分鐘路程。上班一族放工之後,「洗大餅」阿姐亦要金盤洗手,拉閘收工,明天一亮又為大眾準備餐蛋公仔面的港式早餐。

2012年3月25日 星期日

從痛苦處出發--品味鄭清文的《不良老人》

《不良老人》鄭清文著,許達然選,文藝風出版社,香港,1990


"「鳯妞。」他低聲叫著。"

閱讀鄭清文筆下的人生,宛如前往冬天的征途。他不必在關鍵處苦心經營、虛托道理,就讓活生生的角色自我解剖、質問,所有答案都留給讀者去創造--這就是,鄭清文式的簡約無華。

這是一個個有關人的重擔的故事,充斥著主角心內的回憶是無法被認清的,而思想片段都成為飄渺的夢和霧,令人停步,讓後來的人踐踏遺忘。鄭清文認為,人是要不斷變強才能活下去,而在他小說裡的,卻大多是無法變強而不知如何活下去的人。「痛苦」,文章張開嘴如此說。

在茫茫人海中會找到一個像《報馬仔》中陳保民的失敗者。他是位沉醉於舊日風光的老股民,步入了可悲的晚年;他無法釋懷,是他那套貪圖小利,已經無法戰勝現代那種更黑暗的拜金拜物主義,這意味著他要面對的失敗並不是公義的審判而是欺壓。銀行副理鄙視小股民的自以為是,然而自己比工友優越的感覺油然而生;口舌招尤的餐廳顧客看不過眼陳保民的粗陋;服務台的小姐故意不讓陳保民拿衛生紙私用,這行為卻一樣斤斤計較。老人無法以惡鬥惡,只得逃避,甚至採用精神勝利法。「等一下,等我吃完飯之以後,回來把它拿走。這是比告人還重要的。」「要是你的祖父或父親,認識我的...,一定把你們活活打死。」在他心內的是以往日治時期欺負人的日子,而今日則是被人欺負的日子,他壓根兒無法接受--可憐他不過是個行將就木的人而已。

這風格,在《最後的紳士》以至《三腳馬》等都找的到,《三腳馬》裡的白鼻貍,更把心中的恐懼和愧疚形象化在馬雕塑上,把痛苦凝固成一種可堪觀賞的美。《又是中秋》訴說年青男女為改變命運付出汗和血,《檳榔城》中陳西林醉心農務,則是把人性的求存上進建成宏偉的城堡,儘管,這雄壯城堡的地基仍是殘缺而污穢。鄭清文的筆,苦且淡;或許,他沒法直接寫出快樂,然而他可以把那種對快樂的感覺交纏在痛苦的根結之間。

讀他的小說,感覺是很暢快的,因為我不敢說的,鄭清文也不敢說,更為我們的秘密安排好一個隱匿的地方。這隱匿也不完全,冒出了一個海平面上的小島嶼供我們呼吸、喘息--另外複雜而巨大的支柱堅石卻九十九個巴仙沉浸在深海裡。

習慣去閱讀他的文字,會看見他對舊鎮濃厚的依戀,濃得溢透了無數故事中的人生,然而他卻省略了鄉土文學那種對故園的浪漫,讓讀者在微微細雨的籠罩裡散步,踏在碎石路上,你聽到的看到的是景物的存在本質和輪廓。當然,你甫看到的只會是陰天,而晴天,則需要你的等待。

要理解鄭先生小說脈胳,可以研究《不良老人》。這篇小說是關於由大陸遷台的宋股長,故事背景則脫離舊鎮的鄉情迷霧,脫離爭利爭名的過去現在,而著墨在純粹的人性。離開了妻女的宋股長,老年了也「實在無法忍受,他決心不再接近女人,甚至不看女人」,成為在欲望間苦無出路的行僧,然而某個弱智的少女鼓動了他的心,她「走到他面前,一手放在嘴裡,一眼睛看著他手上的蟹殼黃。他給了她一個。」,甚至令他感到慾望,但「他不能侵犯自己的女兒」。一場注定失敗的悲劇,宋股長不能捉摸自己的妻女,也無法掌握身邊的她和甘小姐。

這是人生的困境,有若蹺蹺板兩邊等重,而人就站在支點的正中,哪一份追求都會令天秤失衡,使夢想和現實都幻滅。這困境卻讓人清醒,認清什麼是想追求的快樂的夢,認清什麼是想撇棄的哀傷的過去--即使不能追,也無法捨棄,但只要打開痛苦處的大門,就看的見門縫的光,照出了身上的傷,感覺到自己的存在。

鄭清文告訴我們,喜與哀,原來是同體的。我們常在快樂處看痛苦,他卻拍了一下咱的肩,著我們由痛苦處品味快樂。

宋股長犯錯了,他對女孩那份模糊不清的愛,使她被歹徒看中、強姦、殺害。他撫摸她躺過的地方,血留下的餘溫也漸漸消散。這個「不良老人」在痛苦中看清了傷痕,也認清了自己的愛念。失去她,得到她,失去女兒,得到女兒,原來都是這麼近。

「鳯妞。」他低聲叫著。這是他女兒的名字,卻突然不只屬於她了。人的晚年宛如步入寒冬,然而,太陽的溫暖就在那刻最顯得可愛。不良老人,其實是一個善良的老人。

2012年3月20日 星期二

這是最好亦最壞的時代-舞劇《竹林七賢》和抗爭意識




「這是最好的時代,這是最壞的時代。」與其說是那時代的狄更斯之名句,毋寧是這時代的濫觴,有著了更多的意義創造,一方面比以往更深入人性,另一方面顯示了當代人物的不才。這一句是香港舞蹈團《竹林七賢》的主題,編者以此為切入點去理解魏晉人士的不羈;給我感受是,主題和思想性有高度的配合,象徵很好,亦不可避免的過急去表達思想,由耽美誤入了頹廢。


概念/編舞/導演 :殷梅
導演/戲劇指導:Jay Scheib
作曲:龔志成
視覺及服裝設計:洪磊
佈景設計:曾文通
燈光設計:張國永

316 – 17 () 晚上7:45
318 () 下午3:00

葵青劇院演藝廳


朋友艾力克認為此劇走得很前,我不是這麼想;本劇主旨很鮮明,思路不難理解,也試圖用了世說新語的故事去描述風情:嵇康鍛竈、阮藉號哭、劉伶醉酒(用罐裝啤酒,拉蓋的聲音很清脆)。因為有了編目,流程也易於理解。兵荒馬亂的血浴之後,人民離散追尋新生,沉澱於潮流之中,於是有了看死衛玠、百花弔屍的悲劇。人們開始崇尚權威、陽奉陰違地拒絕對話,喪失心靈的交流,只能一個人一個人的獨自戰鬥。阮藉等人有見及此,便追求精神上的自由,放任形軀去行動,人物的心理是賞玩的、無目標的、不正經的,在不同行為上都刻意延長了審美過程。

以「」成對的演繹,可能是因為考慮到編排、體力。是否沿著現代主義的老路,透過二元矛盾去加強表現力?我沒有足夠知識去下判斷。背樂很到位,不時引起了觀眾跳脫的反應,偶而的聲響效果亦突出,相反燈光我的感覺是不夠明顯,而服裝配色等也和我想像的華麗有點差距,應該是對時代的幻想不同所致。

嵇康就義的場景裡,紅與黑兩種人物配色所表達的肉體與靈魂的交纏,還有背後兩人所指涉的理想和情欲的沖突,四者並存並刑,應該是全劇裡運用沖突最好的一幕。除了次幕,大部份的編舞都兼具靜態美和力量,十分賞心悅目。有一點遺憾是,行動都為了表現、服務某思想和某主旨,自然會有一種毛病,就是人物都沒有生活的感覺。於是,我便覺得劇中有所指向的耽美,漸漸偏向了無想頹廢的嫌疑。這一點,殷梅導演亦明言此劇不是人物傳奇,她想表達的,是超越個別人物的一種感受。


殷梅忍不住要問:「那魏晉洛陽東城下的一萬名圍觀的大夫、愚民,三千名太學士們又怎能擁有嵇康?一千七百年後的今天,人們仍不可能擁有嵇康,或嵇康仍在?嵇康的生命是莊子的中國藝術精神。廣陵散至今撥弄著人鬼心弦,縈繞在宇宙的時間和空間中。」


我亦一再想到現時香港,以至世界人民的處境。「這是最好的時代,這是最壞的時代。」雖然不斷地發言,表達自己是自由人民、知識份子,大談各種道理,分享各種理想,但都缺乏了一種靈魂上的提升。當討論主義以至權利都被產業化,抗爭成為了潮流,我所看到的社會充斥了一種沉淪于潮流、頹唐不振的氣氛,people talking without speaking。相形之下,我的賞玩心理和放任,不過是一種名士風尚了。

什麼時候,建安風骨腐蝕成今日的虛偽社會?幸好現實還有認清抗爭道路的同志,有如烈陽放亮在我心靈。《竹林七賢》很值得賞看,可惜在香港這個文化不毛之地,只能開三場,是太可惜了。